有時會很訝異人們對同一個文本的解讀,竟有如此南轅北轍的差異。如不願見到因誤讀而造成無謂的分裂或對立,溝通與信任是唯一可倚賴的礎石。
以前我身份證上寫的籍貫是台灣省嘉義縣人。從小到大在各式各樣的文件上填寫這項資料數百次。突然,身份證廢除了籍貫而改以出生地代之,被人問起,反倒開始猶疑要如何回答。實際上,我跟許許多多在台北縣或台北市郊區裡成長的小孩一樣,我們的父母為了讀書與就業,而在他們十幾、二十多歲時由外縣市(尤其是中南部地區)來到台北並在此定居。這樣的事實,即使不去查證統計資料,單從過去幾十年裡春節前後的返鄉人潮、車潮,以及那幾天台北城裡的冷清可見一斑。略有變化的是,當我們這些移民第二代也開始在台北安家立業,特別是有了小孩之後,在台北過年的人,似乎越來越多了。
在中山高速公路未興建之前,從台北到嘉義是段遙遠的路程。除了火車之外,汽車只能在省道與縣道裡迂迴前行。印象裡,有次回嘉義過完年,舅舅開著小貨車載我們返回台北,早上出發,到了傍晚才到達。現在聽起來,這沒什麼特別的,唯一不同的是,那時候汽車並不多見(在我讀小學三四年級之前,八米寬的巷道是孩子們跳格子、跳橡皮圈、玩過五關、甚至是打棒球的遊樂場),也應該沒什麼嚴重的塞車問題。
先是因為交通不便,後則面臨升學競爭,直到上大學前,除了寒暑假裡可以各有約一兩週的時間回到鄉下以外,其他時間我多在台北市北區的士林、天母、石牌、北投一帶活動。晚生幾年的兩個妹妹,成長過程與我相去不遠。不同的是,在幼稚園以前,我在家裡的聽與說都是以閩南語為主,之後因為開始上學,也有較多跟鄰居玩伴在一起的機會,才變成以北京話為主,而對妹妹們來說,北京話反倒成為她們的「母語」了。
真正有機會長時間跟來自台北以外的同輩相處,是從我念輔大後開始的。雖然籍貫上寫的是嘉義縣人,對他們而言,我就是個台北人。弔詭的是,在我的成長過程裡接觸到的人,那種道道地地,親子兩代都在台北出生長大的反倒不多,大部分朋友、同學的父母都是從其他地方,也許是台灣省,也許是中國大陸,甚至也有從日本或美國移居到台北的第一代。可惜的是,竟然是 '96 年我到了蘇格蘭的格拉斯哥 (Glasgow) 讀書時,我才首次感受到過去在台灣難以尋得的那種「歡迎加入、成為我們的一部份」的歸屬感,而不是被當作過客般地被招待或不理不睬。回國後,感覺台灣多了些柔軟的氣質,然而不管是城市或是鄉村,官方或民間,大體上仍是羞赧的,不知道如何張臂擁抱表示歡迎,也不知道要如何幫助外來的移入者(不管他是要待上一年半載、還是有長期定居的打算)融入新環境。在淡水定居了四、五年,每次看到大拜拜遶境遊街的人群,我知道,所謂的候鳥跟土生土長的在地人,目前還是處在兩個世界。
格格不入,難道就真的是我們的宿命嗎?如果為了融入而必須壓抑或抹滅掉我們的差異性,那又值得嗎?難道我們沒有權利討厭「現在的」淡水(或任一個自己所在的地方)/台北/台灣,而一旦直言就是不認同淡水/台北/台灣,不是自己捲鋪蓋走路,就只能做好被驅逐的打算嗎?
幾十年裡,我的周遭,不管是親戚、朋友、同學、同事,三不五時就會聽說誰要移民到國外。或許很多人是為了追尋更好的生活方式、或是更好的升學與就業機會而必須離開台灣,但又有多少人是因為無法在台灣獲得歸屬感,或是整個環境裡仍存在的種種壓迫,而使得他們只能選擇遠走他鄉呢?
Recent Comments